你可以一輩子遷就對方嗎？

戀愛時間：三年

羅拉

性別：女

年齡：23

職業：自由職業者

丹尼

性別：男

年齡：24

職業：程序員

■ 她說：

第一次愛上一個人之前，我交往過三個男朋友，但沒有認真談過一場戀愛。那幾段感情，其實都談不上是“感情”，也完全沒有在我心中留下任何痕跡。我之所以提到它們，是因為就這樣三段不值一提的過往，卻讓當初的我覺得自己看透了愛情，看透了男人。

所以，我很感激在自己最傻的歲月里，遇到了這么一個單純善良的人。

想起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可笑，人生才剛剛開始，卻認定這就是所有故事的結局，現在我才知道，丹尼只是我感情生活的起點而已，更驚心動魄的情感，還在后面。

不過我也能理解，當初為什么認定他是我的歸宿。是這個人，在我們認識一周后，向我求婚。是這個人，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是往返機票，只為了把我介紹給他的家人。那時候，他在老家有自己的公司，算不上什么牛叉的企業，但效益還不錯。但我大學還沒畢業，他受不了相思之苦，毅然關掉了公司，跑到我的城市。

當時的我，真的有種每天都中了頭彩的感覺。每天晚上握著他的手，才肯入睡。早上醒來，都要傻傻地盯著他看上好一會兒，才肯美滋滋地起床。那時的我們就像彼此的信仰一樣，將對方籠罩在一種極其純粹和美好的光輝中。周圍的世界都黯然失色，只有彼此能讓對方雙目發亮，內心顫抖。

我在日記中寫道：如果將來有一天，我們中的一個人會受傷，我希望那個人是我。

也許你會問，這么美好的故事，是怎么終結的呢？

答案很平淡：時間。

丹尼也許是個王子，但我并不是公主，所以童話般的愛情，注定要終結。

沒有小三，沒有爭吵。從我們認識第一天起，到我們離婚，再到現在多年的好友，我們沒有吵過一次架。我選擇離開的時候，我能看出他很傷心。但是他淚流滿面，用盡全力擠出的三個字，不是“我恨你”而是“我明白”。

很多人，包括我的父母，都因為這件事指責過我的自私和不負責任，雖然我能為自己編織出萬千理由，但我也知道這些指責都是事實。而最應該罵我的人，那時卻站出來替我辯解，并告訴我：“不要內疚。你的內疚將是對我最大的侮辱。如果你真想補償我，就不要再難過，去好好生活，去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的。”

到底是什么樣的人，在自己深深受傷時，不僅完全沒有報復之意，卻還想著如何讓傷害自己的人好受些？如果不是遇見他，我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。從他身上，我感受到了什么是無私與善良，什么是真正的不求回報。雖然我自己并不具備這些美德，但后來我特別愿意相信人性中的善，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。

這次感情，讓我痛了好久。不是被傷害的人才能感覺到痛，當我們傷害一個人，尤其是一個自己很在乎的人，那也會痛的。就算是相隔這么多年，我想起當初分手的場景，還不禁眼眶濕潤。

為什么說是時間終結了那次愛情？相愛的初期，愛情用激情來維持就夠了，但激情總有燒光的一天。沒有了激情，感情就需要其他東西來維持，比如共同語言。不是說我喜歡足球，你也喜歡足球，就叫“共同語言”；在我看來它是一種精神上的默契。柴米油鹽，我們沒有任何問題。有些人覺得，婚姻就是搭伙過日子。但我心中的理想婚姻，無論是日常生活，還是精神生活，都必須有默契。日常生活的默契可以培養，但精神生活的默契是培養不出來的。精神上溝通不了，就是溝通不了。越是努力去培養精神上的默契，越發現兩人的頻率完全不同。我喜歡思考一些他認為“沒用的東西”，比如，為什么我會成為我，為什么你會成為你，為什么世界會是這個樣子，等等，他覺得想那些是自尋煩惱、活受罪，“省點那些心思出來，你早就會使Linux了！”他思考的東西都是實際的、有用的，而思考和探討這些“無用的東西”卻是我人生的一大樂趣。經常聽人說，尋一個既要生活和諧、又要能精神交流的伴侶，這太不現實了吧？是的，我就是這么個奇怪的人，想無用的東西，做不現實的事。但我相信，世界上一定一定還有人，也在想著同樣的東西，做著同樣的事。

也許有人會問，你嫁給人家的時候，怎么不說精神溝通的事呀？實話實說，嫁給他的時候，我自己也沒什么精神方面的需要，每天想得最多的，就是周末去哪里玩，哪兒的衣服好看，哪家飯店的菜好吃，等等。但人的追求是會變的，樂趣也會跟著變。我想我們最后離婚，除了大部分是我的原因以外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結婚時，我們的心智都尚未定型，兩人都處于人生的十字路口。最開始我們的步伐其實還是很一致的，但走著走著，就一個往東、一個往西了。可恨當時自己那么年輕，又愛得那么熱烈，沒有一點理智去思考：現在合適，不代表將來合適。也許應該等我們都成熟一些，再談婚論嫁。

我們只能做到愛彼此，卻無法愛對方所愛，到頭來只剩相敬如賓、沒話找話說的生活。很多人跟我說，很多人的生活都如此，甚至比這更糟，你為什么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？因為生命只有一次，我不想過“很多人的生活”，我要的是自己想過的生活。也許這輩子我都過不上自己內心真正期許的生活，但至少我歸西之時，可以對自己說：至少我從來沒有放棄內心的堅持。

尚未成熟，便許下終身承諾，千錯萬錯都在我這里。如果我無私一些，大可將錯就錯，為自己的錯誤埋一輩子的單。但我是一個自私的人，不愿意帶著“如果”生活。我不愿意老了之后，會不甘心地想：“如果當初我選擇了離開，生活會是什么樣子？”所以，還是直接把“如果”變成現實好了，這樣就沒有如果了。其實選任何一條路，誰都不能保證將來絕對不后悔。只是有些人后悔自己嘗試了，有些人后悔自己沒去嘗試，而我，寧愿自己是前一種后悔。

很多時候，人生就這樣，并不是誰有意要去傷害誰，而是面前只有兩條路：要么負別人，要么負自己。人生在世，做不到無愧于所有人，只能無愧于自己。是的，像我這樣自私又自戀的人，因為做不出對不起自己的事，只能對不起別人。

所以，在感情里我不喜歡遷就對方，如果非得把自己搞得很苦逼去維持一段感情，那這段感情我寧愿不要。同樣我也不喜歡讓對方來遷就我，不希望他為了我做任何他自己不喜歡的事。很多人覺得，和諧的感情必須互相有很多很多遷就，今天你為我憋屈，明天我為你忍受。曾經有段時間，我也這么認為過。但當我真的遇到了現在的伴侶——另一個“想著無用的東西，做著不現實之事”的人——時，我才發現，原來有種愛情，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遷就，根本就沒什么地方需要去彼此忍受。除了共同的興趣愛好，他做他喜歡的事情，不會妨礙到我；我做我喜歡的事情，也不會妨礙到他。我們所有的改變，并不是想去遷就或討好對方，而是我們想要進步，想要變成自己希望成為的那個樣子。我們在一起，除了我愛他，他愛我，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，跟他在一起時，我更像我自己，我更愛我自己，而他也如此。我們一起陶醉于愛情，卻不迷失自己。我們越來越了解對方，也越來越認清自己。

龍應臺說過：“曾經相信過愛情，后來知道，原來愛情必須轉化為親情才可能長久，但是轉化為親情的愛情，猶如化入杯水中的冰塊——它還是冰塊嗎？”常常聽到人們說，婚姻里不需要愛情，只需要親情就夠了。我以前也那么認為，但當我的婚姻真的到了只剩下親情、而沒有愛情的時候，我實在是堅持不下去。

我相信，有一種愛情，它不需要轉化為任何東西，它會永遠以愛情的面目出現。這才是我最想要的愛情。

■ 他說：

羅拉老是說，我們離婚全是她的錯，但其實并不能都怪她，我也有責任。是的，戀愛的時候，我們很幸福，結婚以后也沒什么矛盾，而且很信任彼此。我本來以為“沒有矛盾，互相信任”這兩點已經足夠維持一段婚姻了。后來才發現，對有些人來說，的確是那樣，但對另一些人來說，卻并非如此。

那時候，我們倆都不用出門上班，她是自由職業者，我雖然有單位，但不用坐班。她和我幾乎每天24小時都在一起。我們的生活作息也很一致，都喜歡晚睡晚起。最開始這樣的生活很美好，我們不受外界的束縛，彼此之間也不束縛，這也是為什么我那么愛她的原因之一。她總是讓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，就算是她并不贊同的事，她也會說：“你喜歡就好。”比如，有一次我為了去德國參加一個電腦愛好者的聚會，推掉一個報酬頗豐的項目。那時候我們正打算結婚，手頭也不是很寬裕。

一直以來，缺乏責任感的不是她，而是我。分手后，我們一個共同的朋友跟我說：“你也不要太怪她。我覺得在你們家，你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孩，而羅拉就像你媽。你活得太隨意了，作為單身男人，那樣活沒關系，那叫瀟灑。但作為有家室的人，那就是任性、不負責任，而羅拉總是放任你的任性。你這樣的個性，需要一個對你嚴厲一些的女人。”

我想說，我不怪她。我怪我自己。家里什么事都是她在操心，任何問題都是她去解決，我也很少分擔家務。我甚至都沒有跟她說過你辛苦了這樣的話。離婚后，我才意識到，噢，原來衣服不會自己變干凈，床單不會自己鋪好，飯菜也不會自己熟。

這些事情，她從來沒有跟我計較過。她只是偶爾抱怨說：“結婚后，生活越來越缺少‘趣味’了。”

我說：“再有趣的日子，過久了都會歸為平淡。‘趣味’是在平凡生活中加入的那個調料，香蔥和胡椒之類的東西。如果你天天都吃胡椒，你還會覺得它香嗎？”

她說：“但是，你吃東西不放調料，也不行呀。”

她其實一直試圖為我們的生活加入“調料”，但我卻只接受我喜歡的“調料”，沒想過她的“口味”。我帶她去參加電腦愛好者的聚會，教她使用Linux，讓她和我一起看我覺得有意思的電視劇。失去她之后，我才意識到，原來我只是努力讓她去喜歡我喜歡的事情，卻從來沒有嘗試過去喜歡她喜歡的事情。

分手后，過了很久，我才有勇氣去翻看我們在一起時候的照片。

一張照片里是雪地里用樹枝畫的兩個小人，旁邊寫著羅拉和丹尼。我想起那天早些時候，我們站在窗邊。

“下雪了！好美。我們去公園吧！”她雀躍道。

“哎呀，太冷了，不想出門。”我轉身走進書房，坐在電腦旁。

“好吧，那我自己去啰。你的相機在哪里？”

另一張照片是我穿著新襯衣，得意洋洋地在鏡頭前擺出一個007的造型。

“快起床！商廈大促銷，我們去買東西吧！上次我看上了一件大衣，覺得貴沒買。現在五折！你去幫我參考參考！”她站在床邊，打扮得很漂亮，臉上掛著微笑。

“那大衣多少錢？”

“八百多。”

我起身從錢包里掏出一千塊，遞給她說：“寶貝你自己去買吧。我還有點工作沒做完呢。”

“哎，好吧。”她接過錢出門了。

她回來的時候，拎著一堆衣服。全是男士襯衣。

“我去試了試那大衣，上身效果不太好。正好隔壁男裝店兩折！我想還是給你買比較劃算。快穿上試試！”

還有一張是我在酒店里熟睡的照片。那天我們躺在床上聊天，我記得她向我講起她的夢想，卻記不得她的夢想到底是什么。我一定是聽著聽著就睡著了，她趁著我熟睡，為我拍下了那張照片。

我繼續往下翻看，一張張照片就像刀子一樣割在我心上。我哭了，從記事以來，那是我哭得最厲害的一次，甚至比我們分手時更厲害。我幡然醒悟，是我搞砸了。在一個女人最愛我的時候，我只顧著自己，當她不愛我后，我再怎么彌補也無濟于事。是我的自私和不解風情，一步一步將她推得越來越遠，直到我再也夠不著她。

離婚后，我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。我也嘗試過去恨她，但頭腦里越想恨她，心里卻越思念她，思念我們在一起的日子。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。婚姻沒了，親情還在。離婚多年，我和羅拉一直是很好的朋友。有些后來認識的朋友，在得知我跟羅拉曾經結過婚之后，都覺得太不可思議了。因為我倆在他們眼里，完全是好哥們兒的感覺。

我想，我們的故事雖然沒有一個圓滿的結局，但也算是一個好結局吧。

后來，我們都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伴侶。

我現在很幸福，希望她也一樣。